我发现我对洗碗的态度很矛盾。通常在洗碗之前，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待洗的锅碗瓢盆，我是很不情愿的。没错，就是这种感觉：很不情愿做，却必须要做——这就是“家务”。家务的英文叫Chores，这个单词不光指家务事，它其实可以代表任何的“unpleasant but necessary task”，很有意思。

在柏拉图的《理想国》中，苏格拉底区分了几种“好”（good）的事物或活动。他说我们做有些事情或参与某些活动，只是因为它们能带来好的结果，而并不是它们本身就是“好”。比如吃药看病就属于这类，没人会enjoy吃药看病本身，大家吃药看病只是为了其带来的好的结果，即身体的康复。另一些事情或活动，我们做它们是因为其本身是好，而不是为了一个好的结果（结果未必是好的）。我不太记得清楚苏格拉底具体举了什么例子，但我猜测他会说，一般的欲望（口服、性欲）的满足通常就属于这种本身好但结果未必好（如过度了就不好）的范畴。我们在吃美食或者性爱的时候，的确是享受事情本身的，而不是为了事情能够带来的好的结果。还有第三类，是既是本身就好，而且结果也好，比如吃红烧牛肉就是这种，好吃又营养，既享受吃的过程又能带来健壮的身体。苏格拉底说，正义（做正义的事，过正义的生活）也恰好属于最好的这一类。

这里不说正义，只讨论洗碗。按照这种区分，洗碗以及所有的Chores都属于“结果好但本身并不好”的事物/活动。“结果好”是因为洗完碗之后，家里能更整洁一些，有更多干净的碗可以使用等等。“本身并不好”是因为我们做洗碗这件事，完全只是为了这些外在的好；换句话说，洗碗这件事纯粹是我们获得另一些好东西的手段或工具，自身没有价值。在“本身好”和“结果好”的这对区分以及所举的例子中，似乎“结果的好”更是一种理性的判断，而“本身的好”则更像是一种感官的感受和情感偏好。所以，虽然洗碗本身并不“愉悦”，但我们还是得洗，因为洗完碗家里就整洁多了。这种对未来状态的预测和期待显然需要理性，不光如此，理性还占了主导，克服了感官。

“结果的好“因此是一个更为清晰、更为客观的概念，因为它基于理性判断，而不是依赖于身体感官的感受以及情感偏好。后者作为“本身好”与否的依据，显然是相对主观的。比如体育锻炼这项活动，对于每个人来说所带来的结果都是好的，即能使身体更健康，但未必所有人都能够享受锻炼过程本身。同样，洗碗所带来的“好结果”，是非常客观且稳定的，对谁都一样；谁洗了碗，生活都会过得稍微舒坦些。但未必是所有人都讨厌洗碗、觉得洗碗本身是无聊的、吃力的，完全是一件“苦差事”。我不知道其他人，但起码我自己现在就经常很享受洗碗的过程，因为在洗碗的过程中我往往能比较清楚地思考一些重要问题（比如洗碗）和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。如果你觉得这并不算是“洗碗本身”的好，而仍是一些外在的（非洗碗的）好，那么我想说，我确实也享受把洗洁精抹在充满油渍的碗上，并用热水把油渍和泡沫一起冲走的感觉。对了，我曾经有个美国室友，他跟我说过很多次 “I really like washing dishes”， 还提出过让我把碗留给他洗。我记得他洗碗洗的很慢，三五个碗能洗上半个多小时，而且经常边洗边笑出声来。只不过他洗的时候一般都戴着耳机，手机放在洗水池前边，屏幕上会播放着视频。但我还是相信他是enjoy洗碗本身。